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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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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我

或許也並不全是空白。被記憶的潮水突然淹沒的林笙這樣想著。回憶在她眼前展開新的色彩——她從未見過的、陌生的色彩。如此繽紛,璀璨且炫目。待到她從這份暈眩中抽離出來,真正審視起這份記憶時,她看見了陽光明媚。

是斜斜照在低矮樓房上的暖陽,為周圍的灰墻抹上一層暗黃,看上去懷舊又覆古。公路比平日裏窄了些,車輛也不多,三輪車在轉彎處招手搖著鈴。

她透過窗的柵格望見了這些,低頭又見沾滿了面粉的案板。雙手輕輕揉搓著,她將面團做成討巧的圓形,輔以散發著芳香氣味的蜜糖和奶油。香甜飛出屋外去吸引著來人,她的小鋪前已是水洩不通。

“給我來一份吧。”又一個人遞上了鈔票。

這樣的眼,這種色澤的眼,是少見且綺麗的,特別是在陽光的點綴之下。該如何形容他雙眼的顏色呢?棕色太老氣,黃色又太輕佻。視線落在空了一般的蜂蜜罐子上。沒錯,就是蜜糖,凝固中流動著的,剔透中暗沈著的。她為這種色彩取了帶著甜的名字,自己的心情也變甜蜜了似的。

後來她知道了這種顏色常被比作琥珀。但她還是更支持自己的命名,一塊冰冷的、死氣沈沈的石頭,怎麽能拿來跟心靈的窗戶作比呢?那個男人還經常光顧她的店,她便把這些當笑話講給他聽,看他怎樣局促地轉移話題。男人是C大畢業的高材生,學物理的,她讚嘆著對方的厲害,然後,將新出爐的糕點懟上他的舌尖。

“你在學校裏多厲害我不管,在我的店裏我才是老大!”

當他們慢慢開始無話不談的時候,她才從他那裏得知他對於科學研究並無志向。“有點可惜。”她評價道,“我還覺得這個挺酷的。不過我支持你,強扭的瓜不甜——是你家裏人逼迫你學這個的嗎?”

對方否認了。“不是的。”他說,“我本來是喜歡的......我從小就很喜歡......只是不太想從事這方面的工作,因為有點......心理陰影吧——啊,都是過去的一點小事。對了,你今後有什麽打算嗎?”

拙劣地將話題拋給了她。當然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顯而易見的。

“我想......考到年級前五。”

不對,不對,搞錯了,這是怎麽混進來的?她用仿佛不屬於自己的聲音開了口,說自己的目標是開一家C城內赫赫有名的甜品店。我支持你,目前已成為她友人的男人這樣說,不過我有點好奇你為什麽想要這樣。

這樣我不就有資格和你們說話了嗎?這樣應該不算做錯了吧?漸漸模糊又恢覆清明的景象,變成空蕩蕩的教室,和被抽象到只剩哂笑的雙眼。你以為你是誰呢?我們的“最佳辯手”?你的事跡可真是經久不衰啊。

想要反駁,嗓音卻被淚水堵住了。你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?是誰對著嘈雜的烏鴉,宣告過自己的潔白無瑕?我們靠氣勢咄咄逼人,而你妄圖用淚水攻破我們的防線嗎?可笑,可憐又可笑,是孤芳自賞顧影自憐的悲哀。你哪裏來的底氣呢?你的成績也不足以撐起你的驕傲吧?

與人論理時要平靜。這句日後成了她信條支撐她走過種種的,此刻卻不得不被違背了。

我會做到的,我會讓你們聽我說話的,待我擁有了你們承認的資格......

亂了,全亂了,這樣的記憶本不該在這裏出現吧?伸出手去,從積木搭建成的堡壘抽出一塊,方才用盡心血鑄就的大廈便轟然倒塌。磚塊散落一地,別灰心,在這一片殘垣斷壁上再建你的城邦吧——

她只是想要幸福,溺在蜜汁的甜香中,盡管上方的入口已然封死。

“我喜歡這樣,愜意自在的生活。”

我......我想要的是什麽呢?是蜜嗎?是琥珀嗎?還是被時間凝固的姿態呢?你這是怎麽了?滿是龜裂的表盤上,指針嘶啞著哭號。銹蝕的齒輪,能夠讓她後退一格嗎?

所在的一方地板驀地塌陷,她伸出手去,似要抓住並不存在的枝條。她在一片寂靜和虛無中下墜,沒有一種力量溫柔地將她托舉。

“你這是怎麽了?”

她終於落到了地面。睜開眼看見焦灼的少女的臉,第一感覺是陌生。

“知道你受刺激了.....不會這麽嚴重吧?”

“姜弋?”叫出這個名字的同時,她想起來了。

姜弋瞥了在場一言不發的第三人,那個人對於這副情況倒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。她沒空細想對方還在什麽她不願提到的地方目睹過這些,現在更需要關照的還是這個捂著腦袋,半天沒等到她下文的......

“我叫什麽名字?”衣袖被她拉了拉,她指了指自己的臉。

“這是什麽問題?你該不會刺激到連自己名字都想不起——”瞳孔驟然收縮,為無意中道出的真實,“你真的忘記了?好歹還記得住我的名字......那,她呢?”

她把永遠在狀況外的少女拉到身旁:“那,你還記得她嗎?”

“小顏?”這次稍加思考就出來了。是因為比起自己,她算是更特別的存在嗎?不知出於什麽心境的酸楚,讓她輕輕牽起了她的手,將對方的無言當作默許,默許當讚同,藉由此得到片刻的歆享。林笙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,不知怎麽那只手有點抖,多虧手心的溫度將它安撫下來。

“林笙,你叫林笙。”姜弋總感到不自在,為她不得已而扮演的引導者的角色。林笙沒有再說話,似乎在消化接收到的信息。半晌,她的手指再次指向自己:“我上大學了,是嗎?”

“是啊,別告訴我你也要重修高數!”姜弋半開玩笑地扶額,“已經有進步了,我剛才還以為我要給你念字典了——你還有什麽想起來的沒有?”

“我會做......蛋撻嗎?或者,曲奇餅?或者隨便什麽樣的甜點。”

“這我可沒聽你提過啊......”姜弋也陷入了思索,“要是有條件,就讓你幫我們飽飽口福了,也不知道比起柳如慧那邊的味道怎樣——”

她及時反應過來,噤了聲。

林笙並沒有為她的不知趣冒火。是這樣嗎?她是上過大學的,而且並沒有當眾做過甜點。那麽,記憶中那個糕點店的主人,是誰呢?她想起了那對琥珀,和她已然開始悼念的那雙不能重合,為何也會讓她心中震顫?望著直勾勾盯著她的,幸存的同伴的眼,她將滿腹疑問全都吞回肚中。

“你說得對,我只是受了些刺激,精神錯亂了吧。”

那間小小的鋪子如主人的願生長起來,女主人坐在窗前,奶黃的頭發被陽光鋪上一層碎金。她的心裏是歡愉的,在看著客人品嘗她的傑作時,盡管沒有婚姻,也沒有孩子,她仍能感受到一種母性的滿足。這樣的生活已經很完美了,她再也不會貪求什麽了。

今天天氣明媚,香甜的氣氛氤氳著暖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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